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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鎖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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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戰 鎖子甲

房裏依舊是那股好聞的檀香,再加上書架與墻壁上掛的字畫,整個房間都散發著一股濃郁的書卷氣。

姥爺將鎮紙從盒子裏拿了出來,放在桌上的一沓宣紙上。又將拓本輕輕收進帶玻璃的書櫃裏,表示自己隔日會打造一個用來放這本書的木盒。

之後姥爺便給言澈介紹著自己的藏書,而言澈顯然也是個懂行的,兩人簡直要成了忘年之交。聊的興起,還興致昂昂地要寫大字。

安容與自然是興高采烈地開始磨墨——畢竟從去年開始就又多了一個給言澈磨墨的夢想。

沒過多久,當言澈提著那桿精致的毛筆說了句“獻醜了”之後,安容與在震驚之餘還機智地掏出了手機,將對方寫字的每一幕都錄了下來。

“不錯,不錯!點畫爽利挺秀,骨力遒勁,這柳體幾乎以假亂真。”姥爺看著墨跡未幹的字,連聲驚嘆。

“您謬讚了。在您面前班門弄斧,晚生慚愧。”言澈頷首笑道,表情謙遜。

從進房之後便一直被撂在一旁的安容與看著這文縐縐的兩人一臉懵逼,一種走錯片場的感覺油然而生。

興許是玩得還不夠味兒,姥爺又表示自己想作畫一幅,希望言澈一會兒能題幾個字。

於是兩人說幹就幹。先是靜靜觀賞姥爺畫了幾小時的臘梅傲雪,之後言澈在宣紙上練習了幾遍“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直到他默默點了點頭後,才正式在姥爺特意留白的地方寫下了這兩句。

姥爺照例蓋上了印,言澈竟然也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印章,看的安容與一楞一楞的,沒想到言澈竟然準備的如此充分,仿佛早已料到會和姥爺揮毫一般。

大作終於完成,安容與腦子一轉,走到姥爺身邊,說道:“姥爺,這幅畫送我好不好?我要裱起來掛到房裏。”

姥爺豪邁地笑了起來,隨即表示自己當然沒問題,還順口問了問言澈的意見,畢竟上面也有他的墨寶。

言澈的答案自然也是同意,於是姥爺先將畫卷了起來,正準備裝進一個圓筒時,又轉頭說道:“這樣吧,等年後我裱好了給你送過去。我會挑一個適合這幅畫的框。”

這樣自然是最好,先不說自己不懂如何裱畫,就是這從業人員都不知道該上哪兒找。讓經驗豐富的姥爺代勞就能免去所有的問題,只是會辛苦他老人家。

換做是以前的安容與,想都不敢想自己會呆呆坐在一個地方,看著眼前的人畫畫寫字,但觀察對象是言澈的時候,他只覺得時間太短,根本看不夠。

一個下午的時光很快消磨殆盡,安母上來叫大家吃晚飯,又順道欣賞了一下一老一小的聯手大作。和安容與一樣,都不是懂畫之人,能給出的評價也就是“畫得太好了”而已。

作為一名專業廚師,做幾道家常菜對安父來說顯然不是什麽大事。他就地取材,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考慮到只有五個人,所以每一道菜的分量都比較少,這樣就能多嘗到幾種味道。

“哼,也就做菜還湊合。”姥爺嘗了幾口菜,依舊沒好氣地小聲說道。

“謝謝爸,您喜歡就多吃點。”安父笑道。

“小澈啊,你自己夾,千萬別客氣啊。”姥爺瞬間換了口氣,看向言澈的眼裏全是對孫兒輩的疼愛。

“好的,安叔的菜這麽好吃,我哪兒能不多吃幾口。”言澈答道。

開席沒多久,安容與突然感覺腹痛難忍,只好放下筷子,先去廁所解決一下個人問題。十來分鐘後,回到餐桌上的他,赫然發現桌上多了幾瓶酒。

正是他走之後姥爺拿來的,有白酒、紅酒,還有自家釀的楊梅酒。此時也不知道他們三個大男人喝了多少,言澈的表現倒是一切如常,只是臉上的緋紅色藏不住了。

安容與心裏一慌,見言澈還要喝,他一把走過去奪下了他的酒杯,說道:“哥,你不能再喝了。”

沒等言澈回話,姥爺先說道:“我們用這麽小的杯子喝了幾杯而已,沒事的。男人嘛,以後工作也免不了喝酒的,就當是預習了。”

看了眼姥爺手中的杯子,是那種用來小酌白酒的袖珍杯。但桌上的這瓶陳年老窖,度數接近60,以言澈的酒量,別說好幾杯了,估計抿一口都夠嗆。也不知道自己上廁所去的十幾分鐘,他是怎麽喝下去這辣嗓子的酒的。

接下來言澈便親自給他答疑解惑了。只見他恭敬地雙手舉起小酒杯,與姥爺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接著一仰頭就將那點酒灌了進去,緊接著便縮著脖子瞇了瞇眼睛,看著就像是一個第一次偷喝白酒的少年一樣,加上臉頰的緋紅,真是軟嫩極了。

幹完這杯,言澈沖著安容與說道:“我跟姥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聽著他說話還算利索,安容與便知道他酒勁還沒上來。但眼下也不能拖太久,若是讓他在家人面前發了酒瘋,以他的性子,等明日起床之後,保不準就再也不和自己聯系了。

安容與第一次在家人面前氣呼呼地說話,“姥爺,您別讓哥喝酒了,他身體不好,喝了酒會胃疼的。”

除了言澈以外,其他三人臉色一變,姥爺皺著眉頭說道:“小澈,你胃不好應該早點說,姥爺不是不講理的人。”說著又去撤掉言澈的酒杯,“這酒也嘗過了,咱們寫字讀詩的也不非得這美酒助興,賞賞花觀觀月也挺好的。”

言澈點了點頭,說道:“您說的對,煙酒穿腸過,愁苦歡愉不減不多。”

安容與沒想到自己胡亂說的話這麽管用,姥爺將那三瓶好酒全都收了起來,一家人繼續開開心心地吃飯。也不知道言澈是不是真的沒醉,和姥爺聊得投機,將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書法藝術捋了個清楚。

兩人對話的語言文字也越發覆古,換身衣服的話,簡直就像是在演古裝劇。其他三人聽得倒也認真,權當是在接受文藝工作者的科普洗禮了。

言澈自然也清楚安容與一家都知道他家裏的情況,不然也不可能硬要拉他一起來過年。所以在和姥爺聊天的過程中,也毫無隱瞞地透露了一些自己的事情。

據說言澈祖上世代習文,清朝時還出過一個知府。他的太爺爺也是從小練字畫畫,對顏體頗有研究,所以年輕時參與過不少顏真卿作品的修覆工作。

可惜爺爺沒有受到太爺爺的熏陶,以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介鄉野村人”,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反以此為榮。言父是家中第二個兒子,因為是早產,所以生下來時便身體孱弱,導致爺爺一度將他想送給村裏想要兒子又一直生不出來的人。

不過在言父百日宴上,家裏人放了一堆東西讓他抓,他偏偏從中抓了一只太爺爺的毛筆,於是太爺爺說什麽也不肯將言父送人,拍著桌子說他自己來帶。

之後在太爺爺的熏陶下,言父也成為了一個書法愛好者,同時研習國畫。細心照顧了幾年後,身體也好了起來。再加上天資聰穎,在讀書時代成績也一直是班上拔尖,後來還考上了上安師大的語文專業。

言澈也就順理成章地在父親的熏陶下從小練字,不過他選擇了自己更喜歡的柳體而不是家裏傳承的顏體。

眾人唏噓不已,現如今願意學習中華傳統文化的青少年越來越少,就連節日也愛過那西洋傳來的。像這種費時費力又不能帶來實際收益的愛好,也不會是家長給孩子的首選特長。

安容與就這麽守在言澈旁邊,又熬過了半小時,所幸對方依然一副清醒的樣子。飯菜也吃得差不多,他趕緊接過話頭,表示要帶言澈出去溜達溜達。

三位長輩叮囑幾句過後,安容與便匆匆給言澈披上大衣,拉著他出門了。

這附近已經是市郊,除了田就是樹,遠處偶爾有疾馳而過的轎車,帶來一陣陣的呼嘯聲,夾雜著間或出現的鳴聲,讓從城市裏過來的人感到恍若隔世。

周圍並不是沒有別的居民,只是都相隔甚遠,平時也沒有機會交流。放眼望去,視野內皆被樹木隔絕,從進出車道旁的一條狹窄的土路拐了進去,穿過一片遮天蔽日的樹林後,豁然開朗,前方是綿延的草地。

沒有廣場舞的傍晚,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寂靜安寧。花鳥蟲獸俱靜,除了冬日裏的寒風倏倏刮過,吹起草動樹搖。穿行在鄉間步道的男人們,都不自覺地緊了緊衣襟。

言澈一切如常,只是臉上的粉紅色訴說著他剛才確實喝酒了。

“哥,你剛才喝了幾杯?”安容與有心研究一下言澈的酒量,開口問道。

“嗯……嘗了一杯紅酒,三杯楊梅酒,還有五杯白酒。”言澈若有所思,“楊梅酒比較好喝。”

瞧他記數這麽清楚,難道還沒醉?可是據說酒摻著喝更容易醉啊?

滿腦子小心思的少年捏著下巴思考著,上次言澈從打嗝開始,就一定已經醉酒了,只是偶爾還能說出十分嚴謹的話。可那次畢竟是喝了好幾瓶啤酒,從數量上來看,絕對比這回要多得多。

況且白酒度數極高,以他這樣的酒量,按理說根本不可能撐得過五杯。看來不能光憑打嗝來分辨了。

“哥,你喜歡喝酒嗎?”安容與再次試探道。

“喜歡……又不喜歡。”言澈目不斜視,“喝酒後能想到很多平時不敢想的事情。不過,看東西的時候總是有重影。”

“哥,那這條路……”安容與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真是言澈說的那樣,那現在帶他出來散步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鄉間小道不比城市裏的水泥路,到處坑坑窪窪磕磕絆絆,一不留神就會被腳下的的樹根、石頭絆倒。

“我們回去吧。”安容與拉著言澈就要往回走。

“不要,我不要現在就回去。你再陪我走走。”言澈的語氣一改往日的溫雅淡泊,竟惹上幾分幼兒般的撒嬌賣萌。

“這是幾?”安容與伸出兩根手指,在言澈眼前晃了晃。

“別動。”言澈突然抓住他的手,“晃得我頭都暈了。”

兩人的腳步同時停了下來,言澈撥開那兩根修長的手指,撫弄著中指指節上的繭,說道:“你真的用功了,以前沒有的。”

安容與被他摸的狂咽口水,只感覺身體一陣燥熱。雖然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出事,但就是狠不下心抽出手指。

言澈將他的手打開,又覆上自己的左手,定睛比較了起來。須臾,孩子氣般的哼了一句,說道:“比我大了。”

他還是喝醉了——安容與心裏竊喜,突然就想逗逗他。於是將他的左手卷成一個軟軟的拳頭,用自己的手包了起來,說道:“哥,我的手比你的大多了。”

言澈紅著臉,氣鼓鼓地掰開,又用自己的手去包安容與的手,可就是沒辦法完全裹住。最後喃喃道:“以前明明那麽小,那麽可愛的。”

以前?多久以前?兩年前的自己怎麽看也絕對談不上又小又可愛吧?

安容與感覺似乎抓住了什麽,卻又過於飄渺,如雲煙一般,瞬間從指縫中溜走。突然想起上次言澈說他大三時見過自己,那時候應該是初二,硬要說的話大概也許可能稱得上“可愛”吧。

“哥,我什麽時候可愛了?”眼下不如直接試探一下。

“應該是你初二的時候吧,”言澈雙眼望著天,失去焦距的眼神明顯訴說著他已經醉了,“那時候你沒這麽高,看著小小的,臉上全是青澀懵懂,真可愛啊。”

不知不覺中,言澈的語氣都變得甜膩,語速也慢悠悠的。他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就像是在描述自己最珍視的物品一般。

安容與腦子瞬間就炸開了,翻遍記憶,也還是找不到任何印象,正準備追問,就見言澈突然皺起眉頭,眼睛裏噙著淚,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言澈跟前,他卻突然決了堤,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是通透的玻璃珠一般滑落,“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好久。”

這句話說的斷斷續續,哽咽著抽泣。語畢,言澈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失去寶物的孩子。

安容與懵了,看著地上梨花帶雨的淚人兒,一下子失了心神。

言澈旁若無人,哭得眼睛也泛紅,長長的睫毛在風中顫抖,嘴裏含糊不清地呢喃著幾句話:“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一肚子疑問的少年呆呆蹲在淚人的旁邊,眼神裏寫滿了心疼。寒冬的風冰冷刺骨,毫不留情地帶走人身上的溫度。

男人的臉紅紅的,眼睛紅,鼻尖更紅,分不清楚是哭的還是凍的。

安容與腦子一片空白,積累在心底的謎團和相思通通隱匿無蹤,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言澈再這麽哭下去,天寒地凍,坐在幹枯的草地上會著涼。

他先搓熱雙手,然後抹去小瀑布般下落的淚水,此前正溫熱地淌在冰涼的臉上。之後一邊用手暖著那張精致的臉,一邊低聲說道:“哥,別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像是被割著,一刀一刀的。”

眼前的男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依然是自顧自流淚,時不時發出一聲啜泣。

大概是年關將近,觸景傷情,想家,想爸媽了吧。

安容與心想著,真不知道自己強拉著對方過來到底是好還是壞。眼瞅著言澈在寒風中有些身形顫抖,卻沒有一點想要離開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感恩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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